《与鬼•七日》4、5 宜嘉
4.
_
“还想去哪里吗？”
“我陪你去。”
王嘉尔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遮阳蓬里的段宜恩，有些惊讶。
他确实没有尽兴。
他从小在这城里长大，虽说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也好歹没长歪，养出了个活泼性子，和这家店老板那也是有关系的。
王嘉尔够着头往里看了看，回想了一下小时候，那会儿福利院里孩子少，上头的津贴总是拖着不发放，没有钱孩子们吃不饱，院长爷爷有时候还得自掏腰包，但也止不住孩子们对吃食天性的向往，尤其是像棒棒糖之类的甜味儿，那种含在嘴里嘬一下，就能感受到无止尽的幸福的东西最是讨小孩子喜欢了。
所以那会儿每天下午在外玩耍的一个小时里，很多小孩子都会以自己凭本事讨到了糖吃为炫耀的资本。其实也没有什么诀窍，长得好看些的就跑去在心软的阿姨面前撒撒娇，平实些的就跑去讨好有糖的，苦力换一两颗来，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有糖吃的，但是王嘉尔不是大多数人，他虽然能称得上这院里最好看的小孩子，但是偏偏谁也不跟他玩，他也没那个胆量去和人撒娇要糖，一天一天的都吃不到糖，咬咬牙，他决定走第三条路。
第三条不好看的也不爱讨好别人的个别小孩子走的路，偷。
小孩子不成熟，没有过多的道德观念，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臊，就是因为羡慕有孩子偷到了一大口袋的糖果，自己就动了心思。
于是预谋了几天的小嘉尔最后终于站在了糖果铺子前没挪动脚。
糖果铺子是里外两个屋，外屋里是满目的装着糖果的玻璃柜，里屋倒还好只是一些瓜仁坚果，和一个大大的风扇对着吹的躺椅。
王嘉尔在门口等了会儿，终于看到躺在躺椅上晃悠的老板终于没在晃了眼睛也像是闭上了，犹犹豫豫他还是走了进去。
店里很静，王嘉尔心里却像敲鼓一样跳得巨快，蹑手蹑脚的走到喜欢的凤梨口味糖果面前颤颤地伸出了手，心里想着，就一个，拿一个就好。
最后还是拿出来了，毕竟是小孩子心里开心了想往外走，离门口几步路，出去了这糖就是他的了。
“陈哥，我店里忒热了，上你这吹会儿。”
离门口还差几步路，一道洪亮地声音的就传了进来，身后也窸窣的出了声响，王嘉尔瞬间身子就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完了，被抓住了，要坐牢了。
小孩子看过电视剧，知道犯了错是要抓起来坐牢的。
“哎？哪里来的毛娃，调过来，你手里攥的是我家糖么？”
面前走近了一个人，王嘉尔不敢抬头看，背后老板站了起来叫住了他。
毛娃毛娃，城里总是称没人要的孩子叫毛娃，王嘉尔想他可不就是么。
店里又静了下来，王嘉尔心里却汹涌澎湃。
“不是毛娃，这我侄儿，刚馋了我打发他来讨糖吃的，这不是来付账了嘛。”
王嘉尔正在思索要怎么说才能挨过一顿打，面前的人突然的开了口，他惊讶的抬起头去看。
是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叔叔，眉间有一颗肉痣，像是西游记里最后几集躺西瓜田里那个弥勒佛。
弥勒佛对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拉到了身后站着。
“我侄儿刚来几天，认生呢，陈哥你别吓着他了。”
弥勒佛拽着他上前去付了钱又拿了几根凤梨味的棒棒糖，这才牵着他出去了。
王嘉尔就默默地被他领着，走到了旁边的面店里面对面的坐下。
“小娃，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弥勒佛撕开一根棒棒糖的糖纸把糖递给他，又撕了一个给自己。
王嘉尔心想他没有叫自己毛娃叫小娃，院长爷爷说，那是爸爸妈妈疼的小孩才会有的称呼。
“对不起。”
王嘉尔心里也不好意思，只好低着头道歉。
弥勒佛也没多问，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瓜，说。
“小娃，你要知道大人呢想要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换的，而偷就是空手去拿别人的成果，这是不对的晓得吗？”
“小孩子也一样，没有挣钱的本事就要学会孝顺父母，讨父母开心买给你吃。”
王嘉尔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只是这样被人一说，就觉得还是特别的不好意思，甚至听进了，还想反驳一句，他上哪去孝顺父母换糖吃，他父母可不知道在哪里把他扔在这儿。
“但要再不行，再没人疼，那就好好忍着，好孩子总会有人喜欢你，给你买糖吃。”
弥勒佛说话声音大却慢悠，一句话说出来，瞬间砸进王嘉尔心里了。
“对不起叔叔，我以后不会了。”
王嘉尔抬起头看着他，抿着嘴认真的道了歉，弥勒佛笑了笑，又伸手揉了他的头。
“是好孩子，所以叔叔喜欢你，给你买糖吃。”
弥勒佛把面前一袋糖推过去在王嘉尔面前，笑呵呵的。
王嘉尔愣了一下，瘪了瘪嘴有点想哭，除了院长大人，这是唯一一个愿意给他买糖吃的人了。
以后他都要当一个好孩子。
旁边桌里有两个年轻学生在吃面，喊了一声老板，弥勒佛就拍了一下王嘉尔脑袋，让他在这等着。王嘉尔点点头看着他走过去和那两人说话，还送给了他两人一人一根白线编的手链，看着他们戴好了。
“叔叔，为什么你送东西给他们啊？不是他们来你这吃面要付钱吗？”
等弥勒佛坐了回来，王嘉尔忍不住问了，老板笑起来说，这是我店里的规矩，两个人来的都有礼物拿，所以我家面贵嘛，他指了指墙上贴的清单，王嘉尔抬头去看。
阳春面，50一碗。
真贵。
老板又和他唠了几句，叮嘱他好好长大，就把他送了出去，临走说。
“以后长大了带有缘人来，我给你打折，也送你东西。”
王嘉尔记下了，和他点点头，开心的拿着一袋糖转了大半个街回到了福利院。
第二天他再出来时却没见到那个店老板了，大家都说他搬了店去了城中，王嘉尔甚至觉得昨天可能就是个梦，可嘴里的棒棒糖又是真的。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也得亏小地方好好忍着没有长歪，出了福利院，努力地工作，苦了点累了点倒也是没再做过错事了。
而且他在城中找到了弥勒佛。
可惜弥勒佛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压根想不起他来，而且店里发展好，请了很多的服务员，他去了好些次都没见到他，反倒是跟服务员混熟了，总打趣他是个单身汉。
所以他今天才拉着段宜恩来，带了小时候的心愿，想给曾经叫他小娃的弥勒佛看看，他是有好好长大的。
只是弥勒佛好像还是没有认出他，而且小时候的糗事他也不好在无常大人面前讲，自然的有些失落。
可是段宜恩看出来了，他没有尽兴，王嘉尔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这半天相处下来，其实他心里对无常大人真的很有好感了，他知道自己话痨，院长爷爷也总说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可是也只有段宜恩，在他问任何问题的时候都会回答，从不敷衍他，还能看出他没有玩得开心。
“那我们去游乐场吧！”
王嘉尔望了一眼店老板，又看着段宜恩，咧开嘴笑着说话。
我已经好好长大了，也找到有缘人，来吃答应你的一碗面了。
“好。”
段宜恩应下来，跨开步子往前走，王嘉尔捏了捏口袋里打了半折后的发票和那两个哑铃，转过身跟了上去。
身后店里老板笑了笑，对着无人的门外张口道。
“小娃儿。”
5.
《与鬼•七日》5
_
死在了工作日其实是一件好事，王嘉尔想。
游乐园里没有多少人，孩子们都在上学，玩什么东西都不用排长队了。
王嘉尔左手捏着地图，右手端着刚买的圣代冰淇淋，眼睛凑上地图左看右看。
“无常大人想玩什么吗？”
王嘉尔开口，他想着自己已经是个死了的人空无一物，一分钱都没有，这会儿肯定得讨好了段宜恩这个金主才行。
“随你。”
段宜恩握着刚刚王嘉尔拽着他去买的两杯圣代的其中一杯，轻轻的咬了一口，嘴里透着点凉气回答。
王嘉尔想，这无常大人实在太好相与了。
然后一下午他就拉着段宜恩把以前没敢坐过的刺激项目都试了一遍。
第一项海盗船，冲到快与地面垂直的时候，王嘉尔和周围所有人一起大声的叫喊着，前面女孩子的长发飘过来，差点进了嘴里，好在段宜恩伸出手给挡住了。
第二项极速飞车，一排四个人，王嘉尔和段宜恩坐在左边两个，旁边一个爸爸带着小孩，王嘉尔和小孩打赌，谁先吓哭了谁是小猪，结果每每从高处冲下的时候，中间俩都一起尖叫，好在王嘉尔没忘记打的赌，偷摸着在小孩尖叫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背，掉过去没有人吓到嚎了出来，然后下车的时候还不忘喊人一声小猪。
第三项玩具房，排队进去前在门口玩了那个大泡泡机，王嘉尔让段宜恩在盆子旁站好，他拿那东西在盆子里搅了搅猛的抬起来，拉出了一个大泡泡把段宜恩整个人都包了进去，泡泡好看，人更好看，旁边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惊呼起来，他对着段宜恩笑呵呵的，段宜恩只无奈看着他。
最后一项是鬼屋，王嘉尔从小都没进过鬼屋，被吓得厉害，始终拽着段宜恩的胳膊不撒手，段宜恩忍不住说了句都是鬼了有什么好怕，王嘉尔心里只腹诽，就算都是鬼，自己也没他们这么丑的。
玩完了天也快黑了，王嘉尔整个人都快累散架了，结果走到门口要出去时天却响起了雷声，隐隐地要下雨。
果不其然，没一会就下了雨，王嘉尔只好喊了段宜恩一同去便利店门口躲雨，段宜恩又忽然的进了门，王嘉尔正愣着的时候，段宜恩出来了，一手塞了点东西在口袋里，一手递给他一袋热牛奶，让他暖暖手。王嘉尔心里正感恩，叫的车就驶过来停在面前了。
回了酒店，两个人洗漱完了像昨天一样一起坐在羊毛地毯上面对着面坐着。
“无常大人，我今儿特高兴，你勾勾看，应该有喜情了。”
王嘉尔坐端正，手里揉着刚刚洗好的头发，同段宜恩说，段宜恩点点头，把勾戒取下来变成链钩，没犹豫就超王嘉尔抛了过去，吓得王嘉尔立马闭上了眼睛。
“砰”
钩子又掉了地，王嘉尔慢慢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然后睁开另外一只。
“还差一点。”
段宜恩开口道，望着王嘉尔说你今天是很开心了，但还差一点。
“那今天还要玩啊？”
看了一眼段宜恩收好了勾戒点了点头，王嘉尔摸了摸自己快散架的身子又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认命的从旁边床头柜上拿了一盒扑克牌放在两个人中间。
“那就打牌吧。”
王嘉尔说着，从牌盒里掏出扑克来，洗了起来，发了牌之后才发现段宜恩一脸懵懂的看着他，王嘉尔这才反应过来无常大人活了这么多年，可能还不会打牌。
自己想着就笑了笑，挪了挪位置和段宜恩并排坐好，指着他的牌，从小到大的跟他讲着规距，段宜恩眨着眼睛听着，看起来特乖巧，然后王嘉尔就想起早上他咬指甲的样子，想着其实木心说错了，长得好看的人不是咬指甲尤其好看，而是干什么都好看。
他给段宜恩讲完了规则，又拿过旁边桌上的白纸撕成条跟他说输了的话要在头上贴条的。
两个人玩了十场，王嘉尔输了九场。
最后一场赢了，贴了满满一脑袋纸条的王嘉尔开心地差点跳了起来，把遮住视线的纸条撩起来，兴高采烈地拿起纸条贴到了段宜恩的额心处，白纸垂下去，贴着挺翘的鼻尖，段宜恩坐好，显得更好看了。
王嘉尔看着他干净的脸上终于也贴上了，这才摆摆手说不打了，知道无常大人聪明，他能赢一场已经满足了。
王嘉尔依旧坐着也没摘掉纸条在那恢复体力，段宜恩应了一声，也没起来，和他面对面的坐着。
一时寂静，却也和谐，段宜恩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凌晨了。
“王嘉尔。”
段宜恩突然的开了口，王嘉尔眨了眨眼，但是眼前的纸条遮住了他视线，看不见段宜恩喊他干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段宜恩跪坐着挺直了身子凑了过来，伸手撩开了王嘉尔眼前的纸条，指尖从左脸划过上唇划过右脸，痒痒的。
他的视线这才明朗了，段宜恩一手撩着他的纸条，另外一手握成拳头伸在他面前慢慢地张开。
一根凤梨味的棒棒糖。
王嘉尔愣在了原地，抬眼看着段宜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无常大人怎么知道，他喜欢吃凤梨味的棒棒糖。
“我能听见人的心声。”
“今天中午，我听见了。”
王嘉尔接过来，一下子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话了，心里只是欢喜得很，他想，他这小半辈子好好的活着，从那次偷糖吃之后再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只是因为弥勒佛说过一句。
“再不行，再没人疼，那就好好忍着，好孩子总会有人喜欢你，给你买糖吃。”
好好长大当一个好孩子，就会有人喜欢你，给你买糖吃。
他好好地长大了到现在，但这些年里除了院长爷爷和弥勒佛，也再没谁给他买过棒棒糖了，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这样纠结于别人的一句话也是幼稚。
可是现在段宜恩给他买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离得近的段宜恩，心里有一丁点的酸涩，他和无常大人这相处的一天里，他帮自己实现了几桩以往的憾事，无常大人对他的好他看在眼里。
“谢谢你。”
王嘉尔真挚地同面前的段宜恩道谢，段宜恩笑了笑，手也没放下撩起的纸条，王嘉尔一时惊于他近在咫尺的笑颜呆住了，没去看段宜恩的动作，喃喃道。
“无常大人，你真好看。”
“哗”
胸前突然的一声响，段宜恩松开了撩起纸条的手，王嘉尔看不见他了低下头去看传出声音的地方。
原来是段宜恩取下了勾戒变成了链钩甩进了他的心脏里，不过这次不是一无所获了。
他取出了喜情。
段宜恩变出一个瓷瓶，轻轻的把喜情放了进去，然后收好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时钟，冲王嘉尔微微一笑。
“好了，今天结束了，早点休息。”
然后揪掉了额头唯一的纸条走到了自己的床边，躺了上去。
王嘉尔还愣在原地，心里有些空空的，看了一眼段宜恩，心里涌出了很多话，又一下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坐了一会，只好伸出手也把自己面前的纸条揪了下来，又捡起段宜恩扔下的那一条，塞到了口袋里，站起来熄了灯爬上了床。
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王嘉尔手里攥着段宜恩给的那根棒棒糖，转过身像昨日一样对着段宜恩说。
“晚安，无常大人。”
“晚安。”
同昨日一样，但也有些不同，王嘉尔想，其实他有点委屈的刚才，他想问段宜恩三个字的。
为什么？
但他还想和这个人再过六日，所以不问。
_
深夜里王嘉尔已经睡着了，段宜恩轻轻的转过来对着他，看到他手里攥着的棒棒糖，眼色暗了暗。
他今天中午是故意去听王嘉尔心声的，他知道他没尽兴，但是自己也只有一天时间，想走个捷径，也恰好套出了棒棒糖这个秘密。
所以他在便利店里买了棒棒糖后还有些心虚买了牛奶给他暖手。
他想要是王嘉尔自己满了喜情，他就不拿出来了，可是没有，时间快到了，他只好使了这一招。
然而段宜恩觉得自己像是没有那么满意，王嘉尔看到糖时欢喜的笑脸，和自己真挚说谢谢你时的样子，被自己取了喜情时呆滞的眼神，让他真的，有些不忍。
他又看了一眼王嘉尔，王嘉尔睡眠浅，手里攥糖却攥的很紧。
“对不起。”
段宜恩轻声地说了一句，缓缓转过身躺平，看着天花板的星星。
他想，其实那会儿他还听到了王嘉尔心里的另外一个秘密。
喜欢一个人的话，就给他起一个绰号，只有自己喊，只能自己喊。
比如弥勒佛。
比如，无常大人。
段宜恩转过身去，背对着王嘉尔，心想明天他要同王嘉尔讲，再不要叫他无常大人了。
也不要喜欢他。
（这篇爆字数了，所以分成两章，这篇长篇估计真的会蛮长了……希望大家喜欢）
评论(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