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七日》3 宜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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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尔醒来的时候，段宜恩已经起了床，也没有离开房间，穿戴整齐地在桌前背对着自己不知忙活什么。
快速地把自己整理利落顺手折好被子，王嘉尔圾拖着酒店里薄纸似的鞋子垫着脚轻声地走到段宜恩背后，够着头去看他的手头动作。
段宜恩在写日记，王嘉尔瞄了个文头就觉得段宜恩如果是在现世读书的人那一定是得老师喜欢的学霸，连写日记都会乖巧的记好每一天的日期，还会在旁边画上一个太阳表示今日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又看了一眼，两只散光眼睛不给力看不清几个字，王嘉尔就大着胆子前凑了凑，他知道按无常大人的本事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背后偷看的，既然没开口赶他，那写的内容自然是不怕被他多瞄几眼的。
段宜恩的日记本很厚，是用牛皮纸包好的自制本子。王嘉尔看到他详细地记录了昨天发生的事，像是一个备忘录一样，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王嘉尔，死者，七情欠缺。’
简洁明了，一字不多，王嘉尔看了一眼眼前蘑菇似的脑袋瘪了瘪嘴，无常大人实在太高冷了，多给他一句好话都不肯。
然而段宜恩像是能听到他心声似的，当真在后面接了两个字，王嘉尔期待地往前凑，伸手按着椅背，踩上椅脚，能闻到段宜恩身上独有的清香味。
‘多话。’
…………
还不如不写呢。
“看够了？”
段宜恩开了口，声音低沉动听，王嘉尔吓了一下，松了手没来得及从椅脚跳下来往前扑了下去，手按上了段宜恩的背脊，顺滑的衣料贴上去显得人遒紧清虚，甚至有些滚烫烫的触感，王嘉尔赶紧松手站正。
“够了够了，您接着写，我去洗漱。”
从那逃了开进了卫生间，王嘉尔才深呼一口气，抬起双手看了看，拍了拍脸，就去洗漱了。
晨时的日光比较浅淡，从没合严实的窗帘里泄了些进来洒在桌前写字的段宜恩身上，像是穿过了云雾般有种朦胧感。
王嘉尔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段宜恩低头写作，黑发堪堪遮住额头停在眉上，风扬起窗帘时连带着吹动他额前几根不服帖的毛发，隐隐露出光洁的额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无常大人的皮相，王嘉尔怔在原地，想着大家都说美人迟暮，丽色溏薄，人一张脸再好看，看多了也就尔尔，可是这无常大人实在好看得找不着形容词多描说几分。
段宜恩还在写日记，王嘉尔忍不住好奇不死心地又凑了过去，这会洗漱醒惕了字就看得清，王嘉尔便瞄到了他写的最后一句。
‘逝者的生命延续在存者的身上。’
他的救赎人终于出现在了人世，这漫长的一生可得解脱了。
这个句子是木心的一段文里的，王嘉尔想，王嘉尔说不上别的本事，只是看书记忆的能力是向来最拿的出手的东西。
段宜恩合上了日记本，像是有些沉思，抬起手咬了一下自己的拇指指甲盖，像个高中生。
王嘉尔一下子乐了，感情无常大人也有很有人情味的一面嘛，段宜恩像是知道他的心思立时放下了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王嘉尔缩了缩脑袋表示示弱。
只是脑子里冒出了和段宜恩写的那句话出处同一文里的另外一句话，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爬满薜荔的墙内，有一番人事。
好看的人，咬指甲尤其好看。’
“你笑什么？”
段宜恩没意识到王嘉尔的笑点，开口问了一句，王嘉尔只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段宜恩也就不多问了。
“无常大人，你为什么要写日记啊？”
两个人静了一会，王嘉尔又止不住好问的心开口道，段宜恩正在穿今天出门要穿的外套，手也没停的回答了一句。
“因为会忘。”
“哎？”
王嘉尔没怎么听懂，段宜恩这会也穿好了衣服，站直了看着坐在床头的他。
“因为我每过一天就会忘记以前的一天，我的脑袋里始终只有最近的七天记忆。”
段宜恩说得轻描淡写，王嘉尔却愣了愣。
那就是说无常大人虽是一个长生的人却记不住过往，那他这近千年岁月里的人事无论好歹与坏，都没有被保留下来，连基本的存在感都要靠文字的方式留下，难怪他会说活了几百年的感觉是无趣。
王嘉尔突然的站起来坐在了段宜恩刚离开的座位，翻开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日记本，握起笔在那句‘王嘉尔，死者，七情欠缺。’后面把句号和多话两字划掉加了些东西。
‘王嘉尔，死者，七情欠缺，一个陪着无常大人的有趣的人。’
段宜恩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走吧，咱们去吃面。”
段宜恩开口，王嘉尔听后笑了起来，嘴咧得能碰到耳根，被日光照着还有些微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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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出去，开了门就撞了人。
“可算见着哥了。”
王嘉尔站在段宜恩背后，从旁边伸出个脑袋去看门外的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皮肤不算太白，长相却很乖巧。
斑斑也看见了王嘉尔，立时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多望了两眼，才转回视线看着段宜恩。
“这是……？”
“是。”
斑斑问一句点到为止也就知道了，他昨日在咖啡店等了好一会段宜恩才回去，问婆婆也只道他找到了，虽说不知道怎么找到的，但好歹他该来看看的。
“我也寻着他了，哥。”
看了一会王嘉尔，斑斑收起了平日里打滑作趣的样子，表情有些严肃的看着段宜恩，眼里却隐隐能看见些哀恸。
“这是最后一世了，从此之后我便不欠他了。”
他低头说话，声音没有脸一样的少年感，反倒老成持重。段宜恩看了看他，伸手拍了拍他脑袋。
“你本就不欠他。”
王嘉尔反应不过来他们在讲一些什么，等了好一会儿无聊便从段宜恩背后站了出来杵在他两人之间，来回地看他们两个。
“啊……我知道了，原来无常大人是白无常啊。”
王嘉尔突然的带着满满得意的口吻开口，段宜恩愣了愣，斑斑也一脸疑问看着他，他便指着斑斑凑到段宜恩耳边小声的说。
“这个无常比你黑。”
…………
“我都听得见的！”
斑斑愤愤地看了一眼王嘉尔，差点想动手，段宜恩立时不动声色的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在斑斑够不到的距离，这才化解了将燃的硝烟。
斑斑瞪了一眼王嘉尔想起了之前的往事，低头嘀咕了一句“脸倒是没变。”手机就响了，斑斑看了一眼眼神闪了一下便匆匆要和段宜恩告别，段宜恩点了点头。
“我要去找他了，过两天再来看哥。”
“去吧。”
斑斑朝走廊方向走，王嘉尔窜出来和段宜恩并排着看着他的背影。
“记得最后杀了他。”
一片宁静，段宜恩突然的又开了口，王嘉尔看到斑斑的背影顿了顿，还是离开了，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寂寞。
小插曲过了，段宜恩还是带着他去吃面，王嘉尔跟在身后，揪着他衣角边走边抬头问。
“无常大人，黑无常他为什么有十一根指头啊？”
年轻人的声音消弭在风里，像那日渐告罄的葱茏岁月，沉淀了千年的纠缠浮现于世，年轻的无常缓缓开口。
“赌注。”
一个让他得度此生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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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不比城西，人口居住中心，来来往往的人多，这各种商家铺子也是多如牛毛。
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王嘉尔这才带着段宜恩在面店里落了座。段宜恩朝四周看了看，屋子里只有二人座，不是一同的情侣便是个人了，少有他两人这样的。
王嘉尔点了两份阳春面，没一会就上了，正宗的苏式光面，汤清而不油，味鲜而不干，面上铺了熬香的葱油，可以伴着桌面上烧透的海米一起拌着吃，一时两个人都吃得香起来，顾不上说话。
吃到快见碗底，王嘉尔才想起来来此地的目的，连忙的拉住了从旁边路过的服务生。
“哎哎，你们老板在哪里？快些叫过来，我这次可是两个人来吃的呢！”
王嘉尔语气上扬的说着，段宜恩侧头看着他，想着他一定是这家店的熟客。
服务员也歪头看了段宜恩一眼，暧昧不清的笑了笑，转过头扒拉下王嘉尔把着她的手。
“好好，我去叫。”
小姑娘大约和王嘉尔是相识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也算自然，从他二人旁边走过，去了段宜恩背后的柜台，站在那朝着门帘后边用清朗的嗓音喊了起来。
“老板，又有情侣找你了！”
女孩子的声音传了开来，四周静了一下，来人都不约而同或明或暗的朝他两看了过来。
年轻人果然开放。
王嘉尔也听见了，霎时眨了眨眼，抿起嘴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一眼段宜恩。
“抱歉啊无常大人，那家伙不会说话。”
段宜恩看着王嘉尔不住往桌面缩的脑袋，鬓发没遮住的耳骨露了出来，附了一层晕红，无意识的伸手接住了他往下去的脑袋。
“要砸进碗里了。”
四周好像又静了些，王嘉尔赶忙起来坐正，抬头看老板也出来朝他这来了。
店老板是一个富态的人，眉心处长了一颗突出的肉痣，嘴角向上，硕大的耳垂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上了年纪还有啤酒肚，活像再世的弥勒佛。
老板走了过来，没有像四周人一样看到他们一惊一乍的，只是自来熟般拿起椅子坐在了旁边。
“要问点什么？”
老板先开口，王嘉尔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好家伙这可是这家店老板第一次搭理他呢。他想开口问，却又一时想不出来要问什么？前途，爱情，命运，他都已经死了，这些东西也没得可问，一时怔住了。
“你……你就看我们，随便说几句。”
王嘉尔回答他，老板笑了笑，果然的抬眼看他们两，在两人的脸之间来回地望。
“命。”
老板说了一个字，王嘉尔哎了一下，表示没有听懂。
“你两个命里该认识的。”
“只是晚了点。”
老板神神秘秘的讲了两句就看着段宜恩，段宜恩也不像听懂了回望着他。
“说给别人的话，记得自己也要做到。”
老板朝着他又讲了一句，转过头对着王嘉尔，笑了笑。
“你以前是我看着出生的。”
他说着话，眼里有些情绪划过，王嘉尔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他，只眨巴眼睛。
“好好和他过吧，时间不多了。”
老板讲完了也不再多言，靠在椅背看着他两，王嘉尔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又不知道回答一句啥，便伸出手对着老板。
“那礼物呢？说好两个人来就有礼物呢！”
听不懂讲的话，王嘉尔很聪明的把矛头转向想要的礼物上。
老板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他朝上的手掌心。
“不是来两个人就有礼物，是来了情侣才有礼物。”
段宜恩抬起了低下的头，有些诧异的看着老板，王嘉尔更是无语呆着了。
感情还是欺负单身狗。
“喏。”
王嘉尔正要发作，手心里忽然被放上了东西，王嘉尔赶紧抬眼看。
是两个用红线穿起的铃铛，仿古风格。
“你们自然是有的。”
老板像是要故意揶揄一句王嘉尔，说了一句，王嘉尔听懂了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一眼店老板。
拿起铃铛晃了晃，没有声音，是两个哑铃，模样也挺好看的，王嘉尔看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上辈子留下的遗物一样。
老板没有多逗留，旁边桌里也有情侣叫了他，王嘉尔收好铃铛吃完了剩下的面，抬头才看见早就吃完的段宜恩正耐心的等着他。
“走吧。”
王嘉尔有些开心的开口，摸了一下口袋，好歹今天是有收获的，他终于不是一个人来吃面了。
段宜恩却没有动，抽了一下旁边的抽纸递给他。
“嘴角。”
王嘉尔接过来擦嘴，手碰到了段宜恩的指尖，有些冰冷，却也烫手。
“谢谢无常大人。”
两个人起身要离开，段宜恩却想到了什么一样伸手拉住了前面的王嘉尔。
“开心吗？”
他开口，王嘉尔回过头用力点头。
“嗯！”
和无常大人在一起特别开心。
段宜恩愣了愣，没有说话，他没有在王嘉尔心里看到喜情的出现，他在说谎。
“还想去哪里吗？”
走出了门，阳光正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哎？”
“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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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满满的店里，富态的老板坐在前台玩手里的佛珠，年轻的服务员凑了过来指着门外的两个男孩好奇的问着。
“老板不是只送情侣吗？”
店老板笑了笑。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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