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钟花

有情才饮水饱,爱人是,写手也是。

《与鬼•七日》12.宜嘉

《与鬼•七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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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从夜里十来点到凌晨子午时都没有入睡,昨夜的定身决始终在脑海里盘旋,一再让他想起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和一段被封存的远久记忆。

人民广场是东区军队才建起来的,地面不太干的劣质沥青有些粘脚,两个年轻人丝毫不顾的在上面摆着手势神神叨叨的嘀咕,路过的人不禁地嗤笑。

“二哥,我教你一个法术好不好。”

一身中山装,头发梳在两旁,用清油兑水定型,这是朴珍荣一贯的穿着,那个时代刚兴起的款样。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林在范,林在范笑了笑,抬手把朴珍荣被风吹乱的额发顺了顺,说。

“我一个人类,学这个作什么。”

“哎,人也迟早会死的嘛。”

朴珍荣拽着他胳膊不在意的回答着,林在范奈何他不得,也就顺着他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的事了,朴珍荣想。

那时候是他第二次遇见林在范,林在范还不叫这个名,只是简简单单的林二两字,他亲手教会了林二定身诀的法咒。

再未告知任何人。

如今这个口诀又出现在他面前了,还有那空气里淡到虚无的木槿香气无一不在告诉他。

林在范回了。

朴珍荣理了一晚的思绪,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回来。

不得其法便回了一趟地府苦求谛听婆婆告知一二,婆婆原是摇头不说,奈何她一向疼爱朴珍荣,磨不过他拜在膝上哀求的模样也就透漏了几句。

“他从止妄之地逃出来了。”

朴珍荣原先是虚跪着,腿瞬间失了力瘫倒了下去,婆婆敛了破布衣裙,满布老茧的手将朴珍荣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朴珍荣仍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婆婆看着他,叹了口气。

“当年你为保他一命,不惜自毁一魄让我送了他去那种地方。”

婆婆顿了顿,把一旁路过的孟婆手里端着的碗清汤拿了过来,重又挑眼看着朴珍荣。

“可是孩子,这三界向来讲究一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难道忘了么?”

婆婆说着话,朴珍荣才回过神,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接一句什么。

“你看看你的画像,木门山那一次你是不是损了它?”

“你该想起了吧。”

手里的汤水冷了,婆婆晃了晃又重新冒了热气,递了过去,朴珍荣慢慢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接。

“你还是不肯喝,何苦呢。”

谛听婆婆晃了晃手把手里的汤水化了虚无说着,朴珍荣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转过身沿着冥河往外走。

他回来了,林在范回来了。

他不惜老死不相见来躲避的命运还是找上门来了。

冥河的水徜徉往下,孟婆依旧在熬着汤,彼岸隧着季节有叶无花。
朴珍荣脑海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和那个人的戏语。

“副将不愧是执刀枪的人,作起画来,实在的,一言难尽……”

“先生何苦总取笑我,不过是献丑了。”

他走出了地府,回到了小洋楼里,房间没开灯黯淡无光,朴珍荣走到柜子前,缓缓地蹲了下去,把最下面的抽屉拉开,掏出来那副有些残破的画像。

画上是一个书生样的朴珍荣握着把不衬模样也不合时宜的枪杆。

他们最初相识时,林在范画的画像,朴珍荣伸手轻轻的摩挲,画像被保存的干干净净,只有一点新的破洞,朴珍荣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低声地对着空气说了句话。

“出来吧……二哥。”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地面上白砖的反映有些波动,鬼哀再次席卷房间,一时如入冰窟,一个身影缓缓地现了实体。

“珍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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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走完十字路口的斑马线,王嘉尔堪堪抬头,就看见朴珍荣有些落寞地站在对面。
段宜恩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有些惊讶,松开了牵着王嘉尔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手心的汗霎时凉了,王嘉尔心头有一股落寞的感觉,不知为何,但也不好意思问,跟了上去。

“哥……”

朴珍荣低声喊了段宜恩,段宜恩也关心的询问着。

“怎么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朴珍荣抬起头,抿着嘴苦笑一声。

“为什么?”
王嘉尔走了上前,段宜恩后退一步,和王嘉尔并齐站着。

“二哥回了。”

朴珍荣没头没脑地扔了一句,转过身去要往前走,段宜恩没思索拽住了他,立时施了法窥听心事,昨夜的情景一一再现,段宜恩有些心惊,张了张嘴定定的看了一眼朴珍荣,不知道要说一句什么。

搓了搓手,便只嘱咐了一句。

“记得不能冲动,也不可以再毁魂魄。”

朴珍荣停了一下,低头笑了笑。

冲动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好。”

朴珍荣应了一声就走了,段宜恩很轻微的叹了口气,王嘉尔感觉到了,没好意思问一声。
段宜恩忽然又转过身来,周围依旧是被定住的车水马龙,犹豫了一下,伸手在王嘉尔额头戳了一下。

定住了王嘉尔。

王嘉尔原正暗搓搓的准备去牵段宜恩的衣角,这会儿手也被定在了半空,段宜恩看了一眼,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被需要感,仿佛他一旦离开王嘉尔,王嘉尔便要活不下去了一样,如空气如春风地被需要着。

他不是没来由地把王嘉尔定在原地,不过是在窥视了朴珍荣的心事之后有些感慨,又有些心慌,他想起了刚刚过马路前王嘉尔一字一句说的。

不要抹去他的记忆,不要让他忘记了自己。

他有些心猿意马,答应了他。

但看起来,也许他会反悔的,段宜恩想。

他眼见了朴珍荣遇到救赎人一再纠缠之后过于留恋而走向的悲剧,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也不后悔向王嘉尔打开心防去接纳他。

他太值得了,值得所有的好。

所以如果有以后,有那样也不得不选择的以后,段宜恩可能会反悔刚刚的承诺。
他抬起手碰了碰王嘉尔鼓起的脸颊,他模样可爱,脸上也是软软的肉。

“如果最后不得已,还是忘了我吧。”

他轻轻说了一句,挥了挥手,四周车水马龙恢复了秩序,王嘉尔也一无所知的眨了下眼睛。

“走吧。”

段宜恩抬脚往前走对着他说,王嘉尔点了点头快步跟上。
又有点奇怪的感觉,王嘉尔低了头,他刚刚小心思的去牵段宜恩的衣角,明明还没够到,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是牢牢的被拽在手里。

有些疑惑又有些甜蜜。

大概无常大人也开始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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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住在城西的,面店在城中,走了一段路,又搭了车,好一会儿才赶着快中午时分走到了面馆的对面。
马路上没有车,王嘉尔心头高兴要往前冲,还是段宜恩伸手拽住了他,给他指了指对面的红灯,王嘉尔有些不好意思,又站回了原地。
路两边也没人,只有有一对小夫妻,恩恩爱爱的抱着一个小娃娃站在旁边,妈妈抱着,爸爸在做鬼脸逗着孩子笑。

“宝宝,宝宝看这里,看爸爸~”

王嘉尔笑了笑,又想起了小陈小何夫妻俩,心头涌起了些感慨。
这世界总有些人过着普通的零碎日子,可是没有人能预料将到来的是幸福还是意外。

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王嘉尔想,他转过头去看段宜恩。

他想,他可能也没有勇气,也会像小陈一样忘记说,他有多少的无法磨灭,却又日益增长的喜欢。

绿灯亮了,段宜恩用衣角带着他过马路,一旁小夫妻里妈妈手累了,把孩子递给了爸爸抱,脱下外套,露出了光滑的胳膊,手上戴了个白线编的手链,有些晃眼。

又有些熟悉,王嘉尔莫名的觉得。

“快些,要红灯了。”

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前面段宜恩催了起来,王嘉尔应了一声没再管那对夫妻,跟上了段宜恩的脚步。

“砰!”

刚刚走上路边的台阶,后方传来一声巨响,王嘉尔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猛的回过头,一下子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辆蓝色的货车违规闯灯,撞翻了他身后走得不快的小夫妻。
车速过快,把三个人全都卷进了车底,鲜血从漆黑的底下慢慢地淌了出来。

段宜恩也转过了身,手里的勾戒转了一圈,指向了车底,王嘉尔抬头看货车司机,脸上红扑扑的,明显酒驾,这会儿也吓得瞪圆了眼。

“奇怪。”

王嘉尔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段宜恩却突然的嘀咕了一句。

“什么奇怪?”

王嘉尔说着,两边店铺里走出了些人,一应往货车底围去,一边报警一边叫救护车,他想要过去帮帮忙,又忆起自己的死人身份便停住了,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惋惜。
他还以为相对小何小陈,刚刚的夫妻迎接的是幸福而不是意外。

却原来谁也逃不过。

“勾戒只转了一圈。”

段宜恩回了一句,王嘉尔望着他,有些不知所以。

“所以只死了一人。”

段宜恩指向了车底,向王嘉尔解释道,王嘉尔不可置信的望去,他刚刚回头的早,明眼地看见那么大的货车从他三个身上碾了过去,不可能,绝无可能有人生存。
段宜恩也没顾及他的想法,叮嘱了他一声在这等他不要乱动,便寻了个偏僻地方将勾戒从中指换向无名指隐了身去指引死人。

“天啦!他们还活着!”

货车旁边一圈人里突然传来声响,王嘉尔没忍住好奇也围了过去,眼前的场景却令人心骇。

那对夫妻满身鲜血的从货车底爬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面目全非已无生气的小孩。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求求你们……”

那妈妈爬了出来便晕倒了,只爸爸一个人嘶哑地绝望地哭求着。
救护车的声音隐隐地传来,大家都不敢上前碰却也都安抚他马上120就来了。

王嘉尔心头的疑惑与不思议重又涌了上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扒开人群掂着脚往里看。

他猜的没错。

他夫妻两个一人戴了一个白线编的手链。

王嘉尔一向自诩记忆好,过目不忘,多少年前的事情想一想总能记起来。
他认识这个手链,那是当年他第一次被弥勒佛带去面馆时,弥勒佛送给旁边桌那对年轻学生的礼物。

这样的车祸不可能死的只是被保护在怀里的孩子,而两个被碾的大人性命无忧。

除非……

除非有神鬼作怪。

王嘉尔瞬间明白了什么,猛的转过头去,看着面馆的方向。

弥勒佛静静的坐在藤椅里,越过玻璃门和他对视着,笑了笑。

喉如哽咽般,王嘉尔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定定的看着弥勒佛,像是他瞬间消失也不会奇怪一样,如百蚁噬心,王嘉尔的脑海一再的转着过去与现在的映像。

弥勒佛他,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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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来人走,没一会儿这一块地方又安静的只听得见蝉鸣,王嘉尔仍有些害怕地站在原地,身后却传来温度,阳光晒到的额头也被人细心的挡住了。

“怎么了?”

段宜恩问了一声,王嘉尔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拉着段宜恩往面馆里走。

“没怎么,先进去吧。”

先进去,再去诘问他吧。

他做不到不去问,毕竟他手里也有一对,弥勒佛送的哑铃。

他也不确定,这东西是招祸还是护身,他要问清楚。

他不能给段宜恩带来一点点的危险,一点都不行。

他推开了门,身后聒噪的蝉鸣声立时被屏蔽了起来,周遭静悄悄的,以往人来人往的店里空无一人,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的弥勒佛缓缓地站了起来,在王嘉尔要吞人的眼神里慢慢地张口道。

“两位吃点什么?”


(预告一下,这篇文里的一些被隐藏的故事要慢慢揭开了,比如这章我写了满满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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