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钟花

有情才饮水饱,爱人是,写手也是。

《与鬼•七日》14.宜嘉

《与鬼•七日》14.

_

我叫招弟。

意思是祈求上天,招来男弟。

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结束了战斗,平平安安没有打仗了,爸爸总说我很幸运,没有过过胆战心惊的日子。

其实有过过的,我没和他说。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

我的家里很穷,我的父母都是小镇子上的普通民工,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妈妈开始的时候不喜欢我,她说因为我,她被隔壁生了一对胖小子的刘婶嘲笑了好几回,我只好说对不起。

我没有和爸妈一起睡过觉,因为爸爸说他们要给我生个弟弟,给我们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但是我们家穷,没有多的房间给我,所以爸爸在对面的糖精厂里偷了几块大纸盒子配着一床絮被给我在地上铺了个床。

我很怕打雷,下雨天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去敲他们的门问可不可以一起睡,爸爸很生气,说我不独立,性子娇气,让我站在门外听一夜打雷声磨练磨练。

不过也是那会儿我认识了住在隔壁的小花,小花的爸爸妈妈是老师,爸爸说她家很有钱,小花人很好,她妈妈带她出来解手的时候看见我在屋外还带我去她家睡了一晚。
小花也是一个人睡,但她有一张很好看的床,软软的,香香的。
她的床上铺了好几个芭比娃娃,我在小卖铺阿姨家电视上看过,那叫做公主,就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女孩子。

我也想当一个公主。

小花跟我说,我努力地去和妈妈撒娇,妈妈就会给我买的,我问她什么是撒娇,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讲,我很遗憾。

第二天早上我起的很早小花还在睡,我起的很轻不敢吵醒她,因为以前我有吵醒过喝了酒的爸爸,他打了我一顿,太疼了。
出门回家,但是家里的门锁上了,我敲门没人应,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我不在家似的。
我在门口坐了一个上午,目送小花背着书包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去上学,书包上有红红的花,绿绿的叶,真好看。
中午他们终于回了,妈妈很开心的样子,没有无视我也没有骂我,甚至伸手摸了我的头,我很惊讶,不过好开心好开心的。
爸爸进门之后宣布我家马上要有男孩儿了,我愣了一下,看了一下妈妈鼓起的肚子,原来不是我以为的胖了,而是里面装了一个弟弟,他们是去做看性别的手术了吧,奶奶以前和我说过,要是我出生之前他们做了这个,就不至于生了我了。

还好他们没做。

我马上要有弟弟了,我很开心,爸爸妈妈这么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和我说我要学着做事了,我们家以后多一个人口吃饭,所以我要帮他们分担,我说好,因为她给我夹了一根青菜,绿油油的,很好吃。

她带我去卫生间,让我坐在小椅子上看她怎么洗衣服,然后让我试试把自己的衣服洗了,我家穷买不起洗衣粉,用的是皂角,搓得手疼,洗完了我给妈妈看,她第一次开口夸奖我,说我很棒。

我开心极了,开心到手里划开的那个口子都一下子不疼了。

妈妈从那以后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好,她教我做饭,做简单的饭,烧火,陪她在晚上去后山上捡柴堆在灶台留着做活引子。

妈妈说“招弟真棒,以后肯定是一个好姐姐。”

我很开心。

爸爸越来越忙,总是大晚上才回来,妈妈肚子大了行动不便,我就把所有的洗衣服做饭捡柴的活都干了,有一天晚上捡柴碰到了守山叔叔的大狼狗,追着我跑了半条街,吓死我了,我跟妈妈说,她说不用怕,我可以去远一点的那座山,我觉得对,不过那之后我就只能睡半个晚上了,我有些困其实。

妈妈还是鼓励我“招弟真棒,以后肯定是个好姐姐。”

那段时间我和小花当起了朋友,她跟我讲学校,就是小朋友们一起学习玩耍的地方,我也想去,我希望以后有了弟弟,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小花说肯定可以的,我相信她,她就像是我的幸运果一样,自从遇到她,我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我和小花的生日只隔了几天,小花生日的时候,邀请我去她家,她的爸爸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蛋糕,软软甜甜的,像白云一样。
小花爸爸说“祝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我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朋友,不知道宝贝是什么意思,小花说那是爸爸妈妈对喜欢的孩子的称呼。

我希望有一天妈妈也会这么叫我。

生日的时候我早早的就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衣服晒了,饭也做了,等着带妈妈去医院检查的爸爸买蛋糕回来,他们出门的时候答应我了。
我的妈妈越来越爱我了。

他们是晚上回来的,手里提了一个袋子,扁扁的,我觉得那不是蛋糕,我想问又有点害怕。
妈妈看出来了,很抱歉地跟我说遇到了幼儿衣物打折,身上钱不够,所以把买蛋糕的钱买了弟弟的衣服,等到明年,一定给我买一个蛋糕。

我很失落,但我不能说。

我问妈妈那可不可以给我一句祝福,像小花爸爸那样的,宝贝,生日快乐。
妈妈说“生日快乐,招弟。”
我又去问爸爸,可不可以给我买一个芭比,他瞪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

后来的日子还是这样,有开心,也有不开心,然后弟弟就出生了。
他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到来是来送我走的。

_

叔叔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个风口吹了三天,很冷很冷,冷到我的腿一直在打哆嗦。
叔叔走过来的时候轻轻碰我一下我就倒了下去,他把我抱了回去,用暖和的被子把我抱住,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靠在墙上,我连把眼皮完全的抬起来都做不到。
我握着杯子看我自己的手,我的手不大,但是有很多疤痕,有皂角划破的,有枝桠戳开的,还有指头周围的细细小小的疤痕。

我没有问叔叔是谁,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在等,在等什么都不想的话会怎么样。
但我问了叔叔为什么要救我,他指了指我装在口袋里的两块小菌菇,那是我捡柴时捡到的,他说他要的是那个,他可以用任何东西和我换。

叔叔问我手上的疤痕怎么来的,我看了,他应该看不见我手心的,所以问的应该是指甲四周的。
我用了所有的力气喝了口水,把杯子递给他,双手摊开。
我问他。

叔叔,你有长过倒刺吗?

就是完整的皮肤上破开一个口子翘起一角,每次蹭到什么地方就会很疼的那种。
叔叔没有回答我,我还是继续说。

我家里穷,没有什么营养油水分给我,所以我手上总是有一块有一块的倒刺,磕着桌角就疼的厉害,我问妈妈要怎么好,她说用力往上拽,拽掉就好,可是我没蓄指甲,拽不完整,没半天就会又长回去,我再问她她就不耐烦,然后爸爸说我这么想要完整的弄下倒刺,那就要不怕疼,往下撕,流点血就好了,我很相信,因为确实撕完整了。

有了弟弟之后,妈妈她教我洗衣教我做饭,说的是为我好,我乖就会有所有人喜欢我,我就会是一个公主,像小花一样的公主。
可是她没有教给弟弟这些。

她给弟弟买很多玩具,雷雨天抱着弟弟睡觉,生日的时候早早的准备好蛋糕,然后说。
“宝贝生日快乐。”

在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妈妈和别人不同,她爱我只是方式不一样。
那时候我才明白,她不是和别的妈妈不同。

她只是没有把我当成是她的孩子罢了。

我家很穷,所以我会长倒刺,但这也是轻的。
最穷的时候,我家揭不开锅,我一天总是只有一顿,那些稀粥只能留给弟弟喝。
可是有一天爸爸突然回来告诉我,要带我去买芭比,只带我一个人,不带弟弟。
我高兴极了,就像是他们终于也要像别的爸妈那样对我了。

不过啊……

叔叔你看,我手上这几年扯过的倒刺没处理之后都成了一道一道的疤。
无论我再怎么去保护它们,也再也没有完整的皮肤了,所以我也不会去管它们的。

就像是说他们已经不把我当他们的孩子了,又怎么会管我呢。

所以爸爸他带我去街上,给我买了一个二手的,裙子上打了补丁的芭比之后,就把我扔在了下雪的大街上。

再也没回来过。

小花读过书,她和我说老师教给小孩子如果不小心和父母走丢了,一定要站在原地等候,那样爸爸妈妈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觉得我也是不小心才被丢下的,所以我站在原地等他们。

一天,两天,三天……

他们都没来。

_

我从衣袖里掏出那个破烂的芭比握在手里,又把那两个菌菇拿出来递给了叔叔,我问他。

“叔叔是神明吧,你救我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没有否决,只是看着我,顺手接下了那两个菌菇,点了点头。
我又躺平了下去,还是什么都没想,我说,叔叔你觉得一个小孩子会不会有坏心思。

会不会想让别人死去呢?

叔叔说会,然后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决定好了,他好像是可以看出我心里的想法,我说是,他才点了点头,手抚了我额头,我便沉沉的睡去了。

之后一无所知。

_

段宜恩似乎是个很能忍的人,在王嘉尔并没有帮他挑出面里那些辣椒圈的时候他还是听着招弟的话生生的吃完了。
王嘉尔听完了故事,却觉得没结局一样糊里糊涂的,左手挠了挠右手,右手又抓了抓段宜恩的衣袖,才忍不住的发问。

“那,那和刚刚的夫妻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是你转世的爸妈?”

招弟点了点头,讲完了大半个故事的她这会儿牵着往日创伤疼的双眼泛红,弥勒佛招招手,让她去后面休息,转过头对着王嘉尔表示后面的故事由他来说。
他握拳用小指磕了磕桌子,响了一两声。

“我以前捡到这个孩子,她其实已经濒临死亡,但她在临死前向我许了个愿,我答应了她。”

“她其实是个好孩子,她问我小孩会不会有坏心思,会不会想让别人死去,我说会,我以为她是想要我去替她杀了她的父母或是弟弟,她并没有。”
“她没有选择让谁死去,而是选择让她自己死去两次。”

王嘉尔愣了愣,抬起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了,低下了头,弥勒佛看了他一眼,说道。

“她许的愿是让我杀了她,让她转世,投个男孩身,再做一次那对夫妻的膝下子,不过要早早夭折,让他们也明白被抛弃的滋味。”
“我算到她父母也确有两世缘分,所以会有灵物留下,就是那对手链,他们死后我拿了来,让她投胎转世,但也心存私念,用了点东西替她造了个身子,一半灵魂投胎,一半沉睡,有朝一日许愿完成,她也就醒了。”

弥勒佛喝了口水,段宜恩才第一次开了口,说。
“为何不直接转世?”

弥勒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
“被神鬼参与了的人生,能轻易转世?”

他又掉脸往漆黑的厨房看去,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

“我其实,也是想让她能保留住被当成宝贝的记忆。”

窗外有警车开来,是警察来问路人取车祸笔录,有三三两两的人围着说话,弥勒佛还是接着说。

“所以我回答你第三个问题,我给你的铃铛,是挡祸的。”

玻璃窗前的窗帘抖动了一下,又慢慢恢复平静,像这人世,有多少的恩怨情仇,也终究沉于虚无。

“那孩子善良,就是为了报仇死去,选择的也是替她的父母挡灾而死。”

室内静悄悄的,一时无言,王嘉尔这会儿才明明白白的,心里渗着凉意,被段宜恩牵着的手一点一点的传来温度,心头有些感慨。
弥勒佛伸手向他已经有些散神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上一辈子的夫妻情人这一辈子才会有这灵物。”
语出惊人,像王嘉尔这样心思通透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臊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没说完整一句话,倒是段宜恩转头看着窗外取笔录的人出了神,似乎是没有听到,王嘉尔瘪了瘪嘴。

有些可惜。

他俩站起身要和弥勒佛道别,弥勒佛却伸手拦住了他们,往后唤了一声招弟,将她推到了他们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

“带她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六目相对,半百的故事在时光里消逝。

“好。”

_

“无常大人,可以戴上这个铃铛吗?”
王嘉尔右手牵着招弟,面色红晕,犹犹豫豫的将左手上的铃铛递了过去,段宜恩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接了下来,戴在了手上,王嘉尔笑了笑也戴上了。

只是没人看见他泛红出卖自己的耳尖,他心里有点不该的杂念。

不止是挡灾,他想的,更多的是那句。

上一辈子的夫妻情人才有。

但他不会说,这是他的秘密。

玻璃窗内的弥勒佛静静的看着两人手上招摇的铃铛,眯了眯眼,又转过头,看着右手紧握着破烂的芭比娃娃身影瘦弱的招弟。

眼眶泛红的说了句。

“对不起。”

对不起,要第三次把你推向死亡。



评论(13)

热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