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七日》16.宜嘉
《与鬼•七日》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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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的招弟没有再讲话,也没有让王嘉尔牵着,独自的走在他们两个前面,王嘉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一个字都难以吐出。
他一个没有感知过亲情的人都知道,大多数人在念起‘妈妈’这个称谓的时候,都会心颤的吧。
骨血亲情,难解难分。
“我们今天还没干自个儿的正事呢。”
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的王嘉尔闪过亲情这个词才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对着段宜恩开口道。
“我们今天要取什么情来着?”
段宜恩低头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抬起头顾着前面单独走的招弟,低声回答道。
“怒情。”
“啊?生气?我这会儿可就只有难过了,气不起来……”
王嘉尔低下头撅嘴喃喃了一句,段宜恩觉着他可爱,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又发觉这样不够端重,收了手目视前方的回答道。
“没事,慢慢来。”
王嘉尔还没从他刚刚突然的亲密动作中意识过来,正在琢磨着,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和面店门口很相似的一个路口,很奇怪的和那时候一样,平日里繁忙的街道一时又没有几个行人,只有停在黄线外的各种汽车。
前面的招弟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段宜恩身旁,段宜恩想她大概是想起了今日车祸有些害怕,便牵起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王嘉尔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异样,心头感觉有蚂蚁爬过,很不安,于是拽了拽段宜恩的衣角,说道。
“我总觉着有些不安,要不无常大人你再把这也冻起来一次吧,等我们过了马路再开开。”
“好。”
段宜恩没犹豫答应了他,抬手一挥,倒数秒数的红灯没有了计数,段宜恩这才放下心来一手一个地牵着快步往另一边走去。
还剩一半的斑马线,王嘉尔心跳的巨快,不安的情绪指数增长。
“嗡!”
果不其然的,被冻结了时间安静的十字路口突然的从空气里冲出了一辆货车,中午撞死招弟的那辆。
“小心!”
货车近在咫尺,王嘉尔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尖声地喊了出来。
“砰!”
然而迟了,货车还是撞了过来,将他三个一瞬间卷进了车胎底,王嘉尔只感觉背上的骨头被碾了个粉碎,痛不欲生。
一瞬间他很想知道一个人连死两次,还会不会是同一个鬼使来接。
希望是。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反应一秒,突然的两个光圈出现把他和段宜恩包在了各自圈里,背上的骨头也莫名的像是在愈合。
车停了下来,段宜恩抱着招弟趴在一旁,王嘉尔的手也被他紧紧攥着,王嘉尔又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光圈是从绑在他们身上的铃铛上涌出来的,王嘉尔没来得及细想,心头再一次的涌上了不安,爬到了段宜恩身旁,将他怀里的招弟扒拉了出来。
“不!”
王家尔痛苦的哀嚎了起来,段宜恩的手也止不住颤抖,怀里的招弟血肉模糊,生气渐无。
她再一次的,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
段宜恩低吼一声,掀翻了身上的货车,牵着王嘉尔抱着招弟瞬移到了车前,看着驾驶位。
那里空无一人。
能冲破他的定时法术,还能从空间里冲出来的。
是恶灵。
“哥哥……”
段宜恩站在原地,怀里招弟的血染红了他整个衣服,她张嘴说话,断断续续的,才惊醒了段宜恩,他瘫了下去,给她摆了摆正,让她舒服些说话,王嘉尔也淌着泪蹲在一旁。
“叔叔算到了哥哥今日会有恶灵复仇……所以,所以让我和你们呆在一起。”
她嘴角流着血,段宜恩伸手给她抹去,不小心碰到了她头上的王冠,掉在地上,哐当一响。
她其实有些痛,她沉睡的这些年意识都是存在的,她记得叔叔和她说过今日是她和一个哥哥的劫难日,她自作主张也请求和这未曾谋面的人挡灾,毕竟她需要死三次,才能真的,真的从这个不喜欢的世界全身抽离。
她已经和该断的过去与现在说了再见,所以她才在刚刚走到了段宜恩身旁,让他牵着,招弟口里吐出一滩血,把手抬起来放在段宜恩的手上,说。
“哥哥是个好人,我……我愿意,愿意替哥哥死去,所以我才站在了哥哥的……旁边。”
“哥哥有灵物……我可以以挡灾的身份……替你死去。”
“反正……我也……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香樟树在对面,遮着阳光,有一块阴影,招弟闭上了眼睛,眼前有温柔的母亲映像,向她张开手,给予她一个唾手可得的拥抱,招弟抬起手去够,喃喃道。
“太苦了……这人生。”
带我走吧。
非十月怀胎所化的肉体在灵魂出窍之后,灰飞烟灭。
她最后还是没有过一天被当成宝贝的日子。
段宜恩抱着的招弟一点点化成了灰烬,两个人瘫在原地,手捏着那公主王冠,一时一句话也讲不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嘉尔红着眼眶对着段宜恩诘问道,段宜恩紧了紧手里的王冠,有些痛苦的讲。
“这货车白日里沾染了我的气息,被觊觎鬼使法力的恶灵寻到了,上门灭我来了。”
他又低头握住了不久前被王嘉尔替他戴上的铃铛,同样红着的眼睛回望着王嘉尔,举在他的面前,说道。
“你该问的不是我。”
王嘉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刚刚招弟说的话,脸一瞬间煞白煞白的。
她说的,她是替段宜恩挡灾而死。
这铃铛,根本不是挡灾,而是一命换一命。
他弥勒佛凭什么,替他们和招弟决定生死。
王嘉尔噌的站了起来,转头就要往面店的方向走去,段宜恩也紧攥着王冠站起来,跨两步握住了王嘉尔的手腕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货车也一瞬没了实体,香樟树旁的红灯计时开始了倒数三秒。
黄线外的汽车发现端倪,不远处有一滩浓浓的鲜血,车里的人纷纷起身拍照。
不远处树下阴影里现了一团黑影,盯着段宜恩消失的方向,咯咯的笑了起来。
“一千年……终于找到了……”
遗留在人世不合时宜的执念最终都将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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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面店的屋子里凭空出现两个瘦挑青年,弥勒佛正在桌前眯着眼睛打着瞌睡,王嘉尔走过去一手用力拍桌,一下子惊醒了他。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嘉尔把段宜恩身上沾血的铃铛扯下来,举在了弥勒佛面前,面色狰狞。
“我已经说过了。”
弥勒佛没有起身,双眼还是微眯着,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蒲扇摇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看着王嘉尔红起的眼眶,指着段宜恩,再一次的刺激一句。
“你替他戴上了灵物挡灾,那注定有人要偿命,这世界是不公平但是平衡。”
王嘉尔一下子瘫了下去,弥勒佛起身拍了拍站在他背后的段宜恩,说。
“满了,还不收?”
段宜恩才从愤怒惊讶中惊醒,望向王嘉尔,他的怒情达到了满值,王嘉尔也一脸惊讶,但也点点头示意段宜恩先办正事,段宜恩皱着眉头取下勾戒变成勾链抛进了他的心脏,勾出了怒情,存储起来,王嘉尔一时心空空的,又一次愣在原地。
段宜恩有些心生不忍,他刚刚还为被王嘉尔戴上了这个铃铛害得另一个无辜孩子为他死去而生气,却在王嘉尔也为此诘问的时候,趁虚而入似的勾走了他的怒情,段宜恩心头烦躁,转过头对着弥勒佛开口。
“那为什么非是她?”
段宜恩不明白,如果恶灵来杀他,他确实有可能灰飞烟灭,他也明白这些因果问题,只是,只是为什么一定是这个苦命的孩子。
桌头的柳枝晃动,王嘉尔也闻言抬头,两双眼睛盯着弥勒佛,要他讲个究竟。
“因为,我要她活。”
厨房的妙龄女子脚腕戴了银片,走起路来有些清脆的响声,段宜恩一时愣在了原地,又像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欲言又止,弥勒佛又坐了回去开口道。
“她若是不死,这辈子过了无法投胎就是灵消人灭的后果了。”
王嘉尔点点头,段宜恩接下话头说道。
“是了,她被神参与了人生无法完整投胎,但行了两次大善抵消之后,反倒可以了。”
王嘉尔明白了过来,这便平下了心,虽说和招弟只是萍水相逢,他们本也有自己的正事要办,于她不过过客而已,只是感念孩子命苦,还被她挡了灾祸,终究也希望她有一个好结局。
这样还好,还有补救的机会。
段宜恩转过身对着王嘉尔叮嘱了一句。
“我现在要去送走招弟,你先回去公寓,路上小心。”
王嘉尔点点头,段宜恩消失在空气里,身后厨房里再一次的走出了今天的女孩,漂亮的不像人。
王嘉尔和弥勒佛告别,又替招弟道了声谢,转身离开,弥勒佛开口叫住了他。
“他的铃铛。”
他举着段宜恩的铃铛递给王嘉尔,王嘉尔犹豫着接了下来。
“放心,它还有别的作用。”
空气里流动着不明气氛,王嘉尔握着铃铛离开了,身后弥勒佛和女孩对视一笑。
“他没认出你呢。”
他对着女孩说了一句,女孩依旧微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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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段宜恩几乎跑了半个地府半个下午的时间才找到了独自漂泊的招弟的灵魂,正过着独木桥,孟婆端着碗和蔼看着她,回过头才发现段宜恩站在身后,乖巧的喊了一声。
“嗯。”
段宜恩应了一句,对她笑了笑,从身后拿出那个他送给她的染了血又被擦拭干净的王冠给她戴上。
“我来给你送这个的,真漂亮,小公主。”
招弟也伸手摸了摸笑起来。
“哥哥是来送我的吗?”
“是。”
“谢谢哥哥,哥哥不用感到对不起,我啊,不被那个世界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个除了我新爸妈之外的世界,我本来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伸手握着段宜恩的指头,冰冷冷的,却又滚烫烫的,双眼亮晶晶的对他说。
“可是哥哥身边还有喜欢的人,应该活着的。”
段宜恩愣了愣,脑海里想起了王嘉尔。
喜欢的人吗,也许吧。
地府有冥河,冥河上有孟婆汤,不远处的谛听婆婆也走了过来,打断了招弟去接孟婆汤的手。
“一位故友,不,你的叔叔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蹲下去手指碰上招弟的双眼,面前凭空的出现了一副映像。
她的父亲在她离开病房时的哀恸。
“儿啊,是你来看妈妈了吗?”
招弟一瞬间颤抖起来,双眼淌下泪水,抬手想去触碰那虚无里的父亲。
声音嘶哑,再看过去,连鬓发都是新染了白霜。
“儿啊,去投胎吧,去投个好人家吧,别留在这了,我……我和妈妈会好好的……你别担心,啊。”
“在爸爸妈妈这里没有过上好日子苦了你了,我的儿,下辈子,下辈子别来爸妈这里了,去个好人家长命百岁的活下去吧。”
玉佩如同有所感应地温热起来,一夜苍老的父亲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有着发不出声的嘶哑气音。
“我的儿……我的儿啊……”
映像结束,冥河依旧在流动,幼小的女孩匍匐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原来他们这一辈子,这样的爱着她。
那个世界,还有人像需要空气一样的需要她。
她不再是被抛弃的女儿,而是被爱的宝贝。
谛听婆婆像慈祥的奶奶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凑到她耳旁悄声说。
“我欠你叔叔一个人情,小公主,我可以让你再投胎去他们膝下,你可愿意?”
她双眼清明,完全不同表面的褶皱皮肤,更像是一个调皮的少女,招弟愣了愣,止不住的点头,谛听婆婆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过身将她交给段宜恩。
“带她去吧,还有,记得先喝了孟婆汤。”
谛听婆婆来无影去无踪,又消失在了桥头,孟婆将汤水递了过来,招弟退后一步不愿意喝。
她希望记住所有被爱的时光。
段宜恩却伸手夺了那孟婆汤,一饮而尽,孟婆皱着眉头说道。
“你喝没用,难道你不知道这汤的副作用?”
冥河继续流淌,两岸的彼岸花随风摇曳,段宜恩抱起招弟转身消失在了风里。
空气里传来谛听婆婆和孟婆的轻笑。
少年郎啊,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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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恨他们了吗?”
段宜恩抱着招弟重又化身进了病房,他的父母都已清醒,也没有再痛哭,只是憔悴的握着她放下的芭比和玉佩出神,段宜恩问了招弟一句。
“我很想他们。”
招弟从他怀里下来,往她的母亲走去,双眼是纯净不夹杂任何怨恨的爱意。
段宜恩反倒愣在了原地,那样痛苦的一生和半百岁月沉睡的恨意,竟然及不上两年的相处时光换来的爱。
爱究竟,是什么。
招弟爬上了床,手抚摸着母亲的肚子,回头和段宜恩去告别。
“我原先觉得我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留恋,死了便死了,可是我真的回来这里,回到他们身边,我才觉得,我那么想要活下去,想要每一天都和我想的人在一起。”
“爸爸说不要我再来他这里受苦,我偏要来,没有什么苦赶得上他们爱我。”
“再见了哥哥。”
她进了母亲的肚子,床上的母亲动了动,有些不知所措,段宜恩看了他一会儿,也说了声再见,离开了病房。
爱究竟是什么,想一个人又是怎样的。
出门去已经黄昏,正值初高中生放学回家,段宜恩站在香樟树下,身边是这些欢声笑闹的孩子们。
其中两个是白日里的少男少女,段宜恩忽然想起了半个下午未见的王嘉尔。
香樟树飘下叶子落在他的肩上,轮廓完美,里面连茎很像王嘉尔笑起来时的弯弯眉眼。
心头一滞,他突然的,非常想王嘉尔。
他找了个隐蔽位置,把勾戒位置一换,隐了身,想要立刻的回到小洋楼。
回到王嘉尔所在的地方。
王嘉尔回了公寓之后睡了一下午,到这个点才起来洗了个澡,正擦拭着头发回到房间的时候,段宜恩突然的现身,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下一秒,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紧紧的,不留空隙的,鼻息吐在脖间,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我很想你。”
像死过一次奋不顾身再一次投胎的招弟想她的父母那样的想你。
王嘉尔愣在了原地,被动的被抱着,还没来得及多反应一二,耳边又出现了簌簌的声音。
段宜恩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长,段宜恩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孟婆汤的副作用。
王嘉尔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看极了,说道。
“这么想吗?”
两个人又讲了几句,王嘉尔去给他找来了剪刀,替他剪掉了长发,然而还在长,没办法便让段宜恩变出个橡皮筋,打算给他扎起来,等满了一个小时的副作用时间之后再剪了。
段宜恩很乖地坐在他们之前打牌的地毯上,让王嘉尔帮他扎了个马尾,王嘉尔虽说以前在孤儿院给女孩儿扎过头发,但现在也还是手生,他跪在段宜恩的腿间,双手从他的耳旁绕到后面替他扎起来,姿势有些暧昧,段宜恩却双眼清明的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我很想你。”
哗啦啦的,像是香樟树掉落了所有的叶子,阴影的光斑全都转进了段宜恩的眼睛里和话语里。
他拥抱着他,说着想他的话。
王嘉尔突然想起了白日坐车看到的高中生追逐嬉闹时他曾涌上心头的想法。
关乎爱情的喜欢是什么。
他扎好了马尾坐下去,左腿压着了段宜恩,他也没言语,两个人四目相对,他又想到了香樟树具像化告诉他的话。
关乎爱情的喜欢,大概就是少年郎情不自禁拉下的橡皮筋吧。
王嘉尔笑了笑,挺直了身,伸手绕到段宜恩耳后拉下了他的橡皮筋。
“嗯?”
段宜恩愣了愣,王嘉尔还是笑,摆摆手说。
“我也很想你。”
他好像,对无常大人有了关乎爱情的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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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夫妻准备着出院手续,匆忙间跑出来一个护士,伸手拦住了母亲,气喘吁吁的说道。
“你不能出院,大夫说你怀孕了,要留院检查。”
夫妻两个一时惊愕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父亲突然的掩面而泣,母亲也淌下两行泪。
“好,好,我们不走,不走。”
又回到了病房,父亲将装进了袋子里的玉佩给躺好的母亲戴上,又把那个有些破烂的芭比拿出来对着肚子摆了摆,那是他的儿子回来留给她们的东西,或许这个孩子也是他带来的,他的双眼又红了起来,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希望她是个女儿。”
“我要把这个芭比送给她,告诉她她是世界最好的小公主。”
“我爱她和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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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拂,因果归位。
(故事进入主线了,嘉尔已经明白心意,要开始恋爱小甜饼啦~
ps:我也好想森尼啊。ಠ_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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